船上的万茜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19-06-27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演员万茜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到曾经熟悉的话剧舞台去，在2019年的春天。

邀约来自她在上海戏剧学院上学时的老师李芊澎，后者在2016年创办了独立艺术机构「椎•剧场」（关于李芊澎的故事，去年这一篇推送可以让你更了解：两年做了六部叫好的戏剧之后她说，投资？现在我不要），专事戏剧策划与制作。她把德语小说《MOMO》的中文译本递到自己信任的学生万茜手里，这位女学生看了，也觉得喜欢，就这么一拍即合了。

2019年4月30日，上海美琪大剧院，由《MOMO》改编而成的舞台剧《默默》首演。两个小时多之后，演出结束，在弥漫着祝贺气氛的后台化妆间一角，我和万茜相见。

船上的万茜

采访、撰文：吕彦妮

她头上还顶着戏里造型需要的两个小球球，一些碎发自然地落下来，垂在脖颈、耳后，短袖衣外面披着一件外套，那外套有点oversize，她缩在里面，就更显得像个小孩子了。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此前两个小时里，她扮演的那个角色叫默默，从原著的「MOMO」（毛毛）到最终舞台版的默默，名字的改变里带着一股咬牙不说什么的倔劲儿，默默——听起来是软绵绵的，其实有点烫手，有点不听话。

这是一个有关「时间」的故事。一个童话。人物和故事并不一定真的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但又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的境遇。

「人物和故事并不一定真的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但又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的境遇。」摄影/尹雪峰

时间都去哪儿了？

你会不会在一些时刻里忽然凝神回望，发现时间像马蹄踏过再也不回？你会不会想过，有一伙穿着灰色风衣的人，在你无知觉的时候，悄悄盗走了你的时间？

然后会有一个女孩子，你不知道她从哪里，不知道她是谁，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在在这里了，她会和你一起，对抗时间的盗贼。

这个人，在当下目之所及的舞台上，就是万茜。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她没把「默默」当成一个孩子，也不纯然是一个「大人」，「她可能并不是这个星球上的……可能并不是一个具体的『物种』，这样去定义她，我觉得会更加有趣。她到底存在不存在，我也不知道……」

万茜的声音飘在半空，中而恒。

你知道，刚刚完成一场舞台演出首演的人，有点像刚刚爬过一座山或者在海里与什么大鱼斗过一番的人，还有一点微喘，整个人身上那团火还燃着。眼前的万茜就是。可她固有的一份灼人的理性还在。所有的问题她都以简短的回答应对，火焰冷却了，依旧是火焰。

我想起我们上一次相见，是一年多以前的夏天，在北京老城区深处的一个四合院里，天气闷热极了，我们窝在光线有点暗的沙发里，她那天的话比今天多很多，却明显与我有距离感，今晚不同，她面前有道屏障，碎了。

我认同她说的，默默可能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物种」。戏中有一幕场景，她会和与她非常亲密的一只大乌龟一起，去往时间尽头，那「乌龟」是用白色的霓虹灯光勾勒出来的，台上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我恍然觉得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我们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正如时间本身。

「台上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我恍然觉得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我们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正如时间本身。」摄影/尹雪峰

万茜听了我的话就笑了。「我想我来演，能够给予这个角色的，是孩子以外的东西。」

这个「孩子以外的东西」可描述吗？

「这可怎么说呢……好虚啊，这个东西。」反而是在创作中的时候，金牛座的万茜并不那么理性了。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万茜与《默默》的结缘。电光火石一样快。她想演，李芊澎就安排她和远在海外的德国导演视频通了一次话，这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我们整个也就聊了十几分钟，然后两个人互相说『信号不好』大概有5分钟的时间，然后导演就决定了，他说：『你上船吧。』」

「我说：啊？这就上船了？就看了这么一眼就定了？」

就定了。

「像个齿轮，卡吧卡吧就卡到一块了。」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说来，今年也是热闹，不少「明星」都早早晚晚地宣布，他们会回到舞台上来。媒体观众涌上来，第一个问题也总是会问：为什么？

你为什么想要决定演舞台剧？你想得到什么？你得到了什么？你真的可以做到安安心心地排练一两个月吗？

「我想得到什么？我就是想演话剧啊，无论得到不得到，我就是想演话剧啊……没有想过具体要得到什么。非说我是为了要充电？不是的。不是为了要充电，所以一定要回来演话剧，我只是很单纯的，就是喜欢话剧，就回来演了。」

她不至于得非常有目的地冲着一个什么东西去。

但排练的日子确实欢愉。

一个多月里，每天规规律律地上下班，「我老舒服了。」早上九点开排，晚上六点「下班」，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陪家人、孩子，「每个礼拜还有一天休息！」

心情从头到尾没有太大的起伏变化，「我一直都很开心。」戏剧与影视拍摄终究不同，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让创作者凑在一起打磨、抠戏、谈论、尝试、取舍。

万茜每天到排练场就先给自己泡杯茶，「很安心、很惬意。」

同组的演员大多数比她小，是她的师弟师妹，「他们对我倒是尊重的，但有时候也没大没小。」

排练厅不讲究谁有名谁没名，「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还有我的同班同学，外面其他那些身份不重要。」万茜也会特别留意师弟师妹们的表演方式和细节，他们的松弛和放开会让她思考，现在学校里的教学方式是什么样子，老师教了他们什么，「我也想知道，我也想去学习，这对于我来说一定是有帮助的。」

然后我们不可避免地聊到「时间」，这是这个戏的主题之一，也是一种选择。你把时间用了哪里，你就会是什么样的人。你的时间的去向，是可以反过来描述你的。

某种程度上我认为，导演对万茜所说的「上船吧」，这「船」，就是时间之船。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INTERVIEW

你在排这个戏的过程里，感觉时间相较于平常，是变快了还是变慢了？

万茜：快的，很快。排练的时间很快，突然之间一眨眼就到了要演出了，怎么就该上台了？我就开始想自己准备得够不够，是不是这个状态能够足以让观众满意？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首演上台之前，你做什么？

万茜：演出前，我就在楼上化妆间开嗓、热身。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我到了侧幕，戏剧构作看见我就说，还有半小时呢？你不再上去休息一下？我说行吧，就又上去了，结果呆了15分钟，又下来了。我就是想尽快进到场子里面去，感受那个气场。

今天的戏结束得有点猝不及防……

万茜：有点猝不及防，是这样的，我也是有点这种感觉，明天再调整一下，看看谢幕之后要不要说几句话，缓冲一下。我今天也是觉得，怎么？就这样结束了吗？就是这么懵懵着下的台。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你觉得时间是什么？

万茜：时间……你觉得时间是什么？

我觉得时间不存在。而且我看到这部剧特别提示说：12岁以下儿童不能出场，我有点不同意见的，我觉得应该欢迎孩子来看，这本来就是一个童话，虽然是一个成人童话，但是小孩子可以理解的，而且我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问出「为什么一年有365天」这样的问题，我们不会再问了。

万茜：我理解剧方是考虑到，如果小孩子没有办法去理解我们想表达的东西时，在剧场里会焦躁，这是最现实的一个原因。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你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态回到排练场的？

万茜：心态？应该要什么心态？就还好吧，我想不出来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心态。

你有觉得时间不够用的感觉吗？

万茜：时间不够用，还是牵扯到之前一个最苦难的时候，那个时候属于是事业上升期，稍微有点起色了，有戏过来找，我不能拒绝，都舍不得放，所以就干了一个「尬戏」的事情，尬了四个角色。那段时间真的让我特别疲惫，过了以后，我跟同事说哦，我再不尬戏了。我跟他们把这口气撒出来的时候，是我全部工作都结束的时候。

你现在依旧认为谈论「时间」这个话题是有必要的吗？

万茜：怎么说呢，我们这个戏，排到后半程的时候，大家又凑在一起聊了一次，有几个孩子会认为，戏里的「灰先生」说的是对的，我们就必须要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做那些可以让我们成为有用的人的事儿。我觉得这个想法一点都没错。但是我又想了想，这个并不是《默默》要表达的东西，我们要讨论的话题的本质应该是，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去利用我们有限的时间？

这个问题，你心里有答案吗？

万茜：我没有答案。我想过，但是我觉得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地去定义和回答。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你这几年还有被时间绑架的感觉吗？

万茜：我会觉得时间不够用。事业、家庭，我都要照顾到。所以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但也没有想得特别明白。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时间应该拿来做有意义的事，不管那个意义是什么，而且那个意义是你自己定义的，不是别人定义的。

工作是你现在生活里最重要的东西吗？

万茜：它当然重要……没有工作，我怎么样才能撑起「万茜」这个人呢？我为什么生完孩子以后还要出来工作？当然是因为它重要了。因为它可以让我产生价值。我们其实都属于职业女性，不可能放下工作去只面对生活，如果只有生活，那我们也是缺失的。但是我们又不会去评断那些把自己的时间完全放在生活上的人，因为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体现他们价值的一种方式。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你在排《默默》期间，会有某一天排练回家看到孩子，和孩子互动时，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戏的看法有改变的时候吗？

万茜：（思索良久）不会。

想了这么久，感觉是个负责任的答案。

万茜：真的不会。

所以《默默》这个戏对你的生活，并没有产生巨大的决定性改变？

万茜：没有到「决定性」这个程度，没有，我还没有。

「船」上感觉如何，晕不晕？

万茜：「船」上？还成。还不错。船上有吃有喝。而且因为不是游轮，所以没有赌场。哈哈，没有啦，开玩笑的。

舞台剧《默默》剧照，摄影/尹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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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剧场出品&制作舞台剧《默默》的海报